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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定當記得那次去施老家拍照吧?
几年前恫聞施老仙逝, 心中悵然若失, 似乎有些珍貴的東西也隨之而去了...
下面這段是吳教授以前發的貼子, 其中有對施老的回憶, 寫得很好. 貼與恩師, 告慰往昔.
吳教授寫道:
我的朋友跟我说，教授教授 ，会叫的禽兽也。各位老师如此抬举，只这句话就令我汗颜。
最近在忙一些杂务，很想乘着秋色出去走走，不知是否有同道者？
仔仔细细地看了各位老师的讨论，一篇都 没有拉下，其中有些问题我很有兴趣，我们这个论坛已经超出了简单的摄影，很有深度，向大家学到很多东西。施蛰存先生是我非常服膺的一位学者和老师，在他逝世前，我也偶尔跟他通信，因为我怕年纪大的人，应酬太多，不愿意 多所麻烦他，我记得最后他的一封来信是写在明信片上的，那里有一句话，除了鼓励我在美国好好工作学习不要回来之类的话以外，还写了“我已经搭上了末班车，快要到终点了。”看了很伤感，没过一年就去世了。最近我在看鲁迅的东西，其中骂施老的文章，我觉得有点偏激和武断（这在鲁迅不是不是头一回）。施老鉴于当时年轻人国学底子差，做文章没有底气，要年轻人多读点经典古籍，例如庄子之类，却被鲁迅抓住骂一顿，鲁迅甚至不知道施蛰存是谁。实际上当时施老也是个年轻人。今天不是全国在提倡国学，整理古籍也已经几十年了。对于古代的东西还是要学一点，否则中国文化的底气就没有了。
施老说他自己开了四扇窗，东西南北，创作、翻译、古代文学研究和古代碑版石刻，我是他最后一扇窗的受益者，因为我的老师周子美先生是他的好朋友，我在读书时经常为他们传递一些明清版本的线装书。施老常常坐在他愚园路公寓的南窗下，抽着雪茄烟，眉清目秀，谈吐极佳，只是双耳早就重听，用他儿子从美国带来的助听器，每次我一去，他就从抽屉里摸出助听器，一边说，“慢慢较，慢慢较，娘吾带上迪格助听器。‘ 然后，在笑眯眯地听我讲话。由于重听，他的讲话非常高声，兴致来的时候还会走到窗口。卧听他谈古籍版本碑刻是一种享受。后来毕业我到王元化老师那里读书，他盛赞元化师。在他逝世之后，我曾经用他跟巴金做了比较，觉得他活的比巴金自在自由得多，巴金的最后十年是被逼着活下去的，实际上就是保持一口气，给政府作宣传，自己根本没有意识。而施老知道去世前还清醒，过程也短，没有什么痛苦，这正是他的人格力量。我觉得。
我的回貼
教授教授 ，会叫的禽兽也.” 這句話在我看來是至情至性呀! 所謂 “文章做到極處, 無有他奇, 只是恰好; 人品做到極處, 無有他異, 只是本然.” 教授自是人中極品了, 於是終究要回歸本色. 從生物學角度看, 人體和任何其他動物在肉體上的意義並無兩樣, 人類身上有著動物性的遺產. 和動物一樣, 人會飢餓, 有性欲 (那個鲁迅不也曾經招妓發洩), 並受著病痛和死亡的支配. 只有裝模作樣的學者才會自欺欺人的穿著所謂人性的道袍洗澡.
所以您的朋友說得不錯, “教授教授 ，会叫的禽兽也.” 不過您是不是漏了几個字呀......
看您回億施老, 心中不由感動起來. 眼前浮現的是他那間光線敞亮的書房, 和他那一副慈祥卻又能把人看透的眼神. 我的古文根本就沒底子, 在施老面前總是心虛得很, 老是覺著有種被一眼看穿的感覺. 記得那次, 我把李謝維奇寫的第一, 二章的翻譯稿交給施老指正. 隔了一個禮拜, 我興沖沖地跑到施老家. 老人看著稿子, 手指跺了跺桌面說道: “錢易啊, 濃格呃俄文我是佛曉得, 格呃中文哪能嘎蹩腳, 錯別字尬西多." 一時間, 我真想有個地洞. 然後, 施老一頁一頁指給我看他用紅筆改過的地方. 這樣一個文壇赫赫有名的權威卻如此一絲不茍幫一個小卒子改錯別字. 這種羞愧的感覺讓我受用至今, 也使我在以後的歲月裡努力改變一目十行的閱讀方式. 李謝維奇的書終於沒有譯完, 憑當時我對老子的理解要去翻譯書是件牽強的事.
前些日子來洛杉磯的上海華僑攝影家協會中的一個會員是施先生的親戚, 叫他姑夫的. 聽他講施先生99歲時腦子煞拉清, 去逝前一天還看報來的. 市領導本來有意要讓施先生拖過百歲的, 被施老拒絕了, 這不是他的風格.
讓我至今後悔的是當初沒和施老留張合影. 唯一的那張是做上海文化老人專輯時林路拍的. 那天施先生剛午睡起來, 精神不錯. 知道要拍照, 他找了條圍巾圍繞在胸襟, 頭髮還有點翹, 他用梳子梳了几下, 還是不服貼, 就隨它去了. 這照片後來被林路用在攝影書裡. 還剛巧, 施先生的照片在第8頁, 我的在第9頁, 也算是一次合影了.
這回頭一瞥也十五六年了,… 讓人想起 Heraclitus 的名言: “萬物流變, 無一停駐”.
再看自己青春時的模樣, 想起年少的志趣, 蒼茫之餘不免唏噓神傷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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