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街头,闭上眼睛,用手中的数码相机向四周连续按动快门,你就会得到100或1000张写实照片。它们真的高度写实,每张照片都精确反映了现实世界的一个时空片断。在古代,逼真曾经是画家的最高荣誉,夸奖某个花鸟画家,最好的表扬就是连蜜蜂都赖在画面上。摄影出现后,这种依赖技艺描摹现实的艺术观完全破产。论写实能力,一个手持相机的人,抵得上1000个训练有素的画家。
在摄影的压力下,绘画被迫从传统的写实领域出走,转而注重自我表达,致力于虚构、抽象、变形、拼接等摄影无能为力的想像场景,硬是闯出一条现代艺术的新路。艺术的定义随之修改:画得逼真,不过证明你是个好匠人;只有具有原创精神的个性表达,才称得上艺术。
厦门摄影家李世雄开了个影楼,有次聊天,他说:什么时候把拍坏的婚纱照片专门拣出来,可以搞个艺术展。这话很有道理。拍得好的婚纱照,还不如拍坏的婚纱照接近艺术。摄影沦为一种复制技术,恰恰因为它太逼真了,与现实几无差异。凡是传统摄影反对的东西,也就是能把一张写实照片折腾坏的东西,如摆拍、表演、置景、失焦、后期加工,都成了摄影挤入艺术殿堂的敲门砖。
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来谈美国艺术家桑迪·斯各格兰德(sandy skoglund 1946-)的摄影。她拍摄的场景,原本是很平常的。门户紧掩的房间,一人躺卧着,一个孩子坐在床沿独自玩耍,很寂静。屋子里的一切,床铺、墙面、地板、家具、台灯,统统蒙上一层蓝灰色调,如同积满了灰尘。奇怪的是,房间里漂浮着众多的红色金鱼,也有落到床上、桌面和地板上的。作品名叫《金鱼复仇》。虚构起了重要作用,凌空漂浮的金鱼,将一间黯淡的斗室变成华丽而神奇的空间。
桑迪·斯各格兰德的创作可以归入装置摄影。像装置艺术家一样,她要使用各种材料布置出一个特殊场景,再把它拍摄下来。《狐狸的游戏》里,一对男女在空旷的餐厅尽头用餐,一个侍者站在旁边,门窗紧闭,20多只火红的狐狸在餐桌间出没。狐狸与前面的金鱼一样,其实是一些颜色鲜艳的雕塑玩具。现实是灰色的,沉闷的,无精打采的,这些动物玩具以一种非凡的方式闪亮出场,为平庸的生活场景增添了神秘的超现实气息。或许,艺术家为我们描绘了一种可能的生活——每次约会都有一群火红的狐狸围拢来。
装置作品是艺术家精心构筑的小世界,如同一则寓言,总是包含了作者的某种观念。《行走在蛋壳上》是斯各格兰德的名作。浴室,地面铺满完整的空蛋壳(有一些填充了熟石灰),冷铸雕塑的蛇与兔子,在蛋壳上轻巧地盘绕或站立,两个裸体女子走进室内准备洗浴,蛋壳被她们踩碎,留下一串粗暴的脚印。效仿《伊索寓言》,我们不妨也问一句:“这故事告诉我们……”